闾丘露薇:告别一个自己
告别一个做了整整二十年的职业,告别一家做了十八年的公司,原本以为自己总要有点心潮起伏,但是结果却是异常平静。
是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一季的《广告狂人》,Don坐在会议室里面,听着新同事讲述着他的广告创意,那种叙述的方式和语气是如此的熟悉,如果看过前面七季,你会以为那是Don,年轻时的Don。在那个坐满了人的会议室里面,有那么多的Don,更年轻的Don。也因为这样,当Don抬头看着窗外,眼神跟随空中那架飞机漂移,然后起身走出会议室,我觉得那就是我自己:坐在会议室里面,看着年轻的同事们做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好像看着以前的自己。
可是,现在的自己呢?未来的自己呢?可不可能不要继续重复的生活?是不是可以让自己寻找另外一种可能,找寻一些改变?人生如此漫长,需要不断转变一下生活的方式:给自己一些陌生的事物和挑战,让未来的自己比现在进步?
我喜欢挑战,也喜欢压力,因为这样才会让自己有进步的空间。所以,对于两个月后开始的全职学生的生涯,我很期待,也有些焦虑。之前考托福,监考老师指着我说:“家长,请到楼下去等。”我知道,我的年龄,已经让我成为了一名超龄学生,就好像父亲知道了我的决定,第一个反应:“读完博士课程,你可就是五十岁了呀。”当然,父亲不知道这个担忧还有一个前提,我必须要有能力完成课程。一位同事给我的临别赠言:“读不下来了话,就不要读了。”
如果和工作相比,回到课堂,面对考试,交作业,写论文,这是我觉得应付起来有些困难的事情,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的能力,但是也正是这样,更坚定自己踏出这一步的决心,因为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理所当然。
我不是一个有长远计划的人,所以我并不清楚,在完成学业之后,一定要做什么。但我又是一个善于短期计划的人,我知道,如果未来教书是我的一个选项的话,那必须现在有所付出,拿到博士学位。我也知道,依照我目前的能力,可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如果未来希望能够更好地回馈社会,必须提升自己的能力,而此时此刻,回到校园充电,同样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告别媒体人的身份,未来在网络中如何言说,我还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想,因为分享资讯和观点,不再是我的工作,当然,我可以继续看成是自己的责任,是我和这个世界互动的方法。
趁这个机会,回应一下那些指责,虽然我知道,有些人对回应不会有兴趣,但是只要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听到,那也值得我写下这些文字:
——内地儿童在香港街头便溺的问题。
一些人说我歪曲事实,事实上,不管是转发还是我对新闻事件的转述,是准确的。谣言之所以传播得比事实还要快和广泛,在相关信息都是公开,都可供查询的情况下,那就不是造谣者的责任,选择相信和传播谣言的每个人都要负责。为何会这样,因为事实让人不喜欢,因为谣言可以有自我安慰的效果。
也有人批评我为何转发相关新闻,这也是很多时候对媒体以及媒体人的批评:那么多新闻,为何偏要报道这些?记者的报道,是否会轰动,到底是因为记者和媒体的炒作,还是因为受众们主宰的二次传播?严肃新闻比不上八卦流行,是媒体的问题,还是受众自己的选择?不要说看不到,在都看得到的情况下,自己到底对哪些新闻,哪些话题更有兴趣?
——夸奖美国警察执勤专业,支持记者去军事设施门口拍摄。
说到夸奖美国警察的来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这篇2007年的博客,评论唐笑因为要强行闯入电视台,被门口守卫的武警打了一个耳光,这就是其中提到美国警察的一段:
“想起一次在美国采访,有同行不听警察的话,硬是一只脚踏在了警戒线上,结果,被警察一把提了出去,面对这位同行的高声大骂,警察们只当听不到,反正只要不进入警戒线,就不管他们的事情了。这就是执勤的专业。还好只是收走了记者证,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这位同行就郁闷的很,因为没有记者证,不能够去采访了。这还算好,好几次在国外采访,原本打算在酒店的大堂拍摄领导人进进出出,结果酒店的保安,(不是警察,确实只是保安)把我们赶出了大堂,因为酒店是私人领地,既然是私人的,就要听从这里主人定下的规矩,不能拍就是不能。”
执勤的专业,指的是手法,如果守门的武警够专业,就不会用打耳光的方式,如果铁路警察够专业,就不会有开枪的争议。同样,如果美国的警察够专业,就不会爆发弗格森的示威。用对一种行为的认同,来直接替代到对一群人的认同,这属于偷换概念。
至于拍摄中国的军事设施,如果一家媒体声称某一个地方是军事基地,而这个地方在外观上没有任何军事设施的标志,其他的媒体是不加考证的直接引用,还是自己去实地考证更加对受众负责?
听到一些网友,甚至是相识的人批评我,说闾丘不再是以前的“战地玫瑰”,变了。
确实我改变了,只是,在一些人眼中的“退步”,是我心目中的成长。慢慢懂得,做一个合格的记者,不单单需要敬业、勇敢和专业,还需要思考的能力、独立的精神、面对压力的勇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一直想对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说:
我没有能力主导你的选择,看和不看,我都在那里,只要你不关注我,忽视我,我就会在你的生活中消失的。
我要去迎接新的生活了,但我一定不会变成你认为或者期待的那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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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超女打人和被打》
有网友留言,要我留意一单关于一位超女打人以及被打的新闻。于是发挥我八卦的潜能,把有关的新闻,评论,还有当事人的博客都看了一遍,终于对这件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毕竟没有目击现场,只能够依靠媒体的报道。但是媒体的报道前后矛盾,从门卫到武警,简直是天大的区别,倒是一些帖子说的要清楚和合逻辑的多。
省级广电门口武警站岗,这是规定,当事的超女不知道倒也可以理解,写报道的娱乐记者们不知道也可以理解,但是最后把关的编辑呢?居然一关关就这样过了,还出了街。
一名执勤的武警,对于强行闯入,并且采取挑衅行为的人是完全有权利采取手段制服对方的,这位当时的武警,一开始看来还很有忍耐性,只是最后做错了一点,就是不应该用非专业的手法去反击攻击的对方,完全可以把对方擒拿下来,而不是用扇耳光这样的打架方法。所以在我看来,双方都有错,前者是涉及违法,后者是执行公务手段错误。
看了当事超女的博客,看来只是挨了皮肉之痛而已,还有广电领导的慰问,粉丝们的支持,到现在还对外界的批评大叫冤枉,这点我就想不通了,这样的行为,在任何其他“自由”的国家,一早就被关起来了。当然,在那些“自由”国家,你也可以告对方用了不妥当的方法,但是这是后话,首先需要为自己的违法行为付出代价。
想起一次在美国采访,有同行不听警察的话,硬是一只脚踏在了警戒线上,结果,被警察一把提了出去,面对这位同行的高声大骂,警察们只当听不到,反正只要不进入警戒线,就不管他们的事情了。这就是执勤的专业。还好只是收走了记者证,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这位同行就郁闷的很,因为没有记者证,不能够去采访了。这还算好,好几次在国外采访,原本打算在酒店的大堂拍摄领导人进进出出,结果酒店的保安,(不是警察,确实只是保安)把我们赶出了大堂,因为酒店是私人领地,既然是私人的,就要听从这里主人定下的规矩,不能拍就是不能。
一个人在社会上需要守很多的规矩,有很多自己会觉得不合理,但是一个法治社会,有秩序的社会,就是需要很多时候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来获取最终一个运行更加顺畅的社会。这是我们从小就应该要学懂的道理。但是现在的一些年轻人并没有这样的概念,从事件发生之后这位超女的父母的反应来看,一些父母也没有这样的概念,在这些人的眼睛里面,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利益。还有那些到现在还在支持这位女孩的人们,真得很可怕,因为这些人的眼睛里面没有是非,只有自己的好恶。
看了网上的争论,其实不需要把这个事情复杂化,只要有清晰的是非标准,也就公理自在人心了。这个事情和男人是不是应该打女人,武警是不是滥用权力,似乎都扯不上关系。大家要讨论的,更应该是为何一个人可以如此嚣张地把规矩不放在眼里,还有就是武警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应该怎样行使自己的权力。
有报道说,湖南广电领导道歉,是为了有利于和谐社会,为了平息民怨,我不知道这样的报道是否是真的,但是领导慰问是真的,因为当事人的博客里面有这样写。这点我又不懂了,民怨如何而来?如果是因为错误报道的误导,政府的责任不是应该去澄清和解释,趁机让民众在这事情上更加明白是非吗?这样的道歉在我看来更像是和稀泥,当事的女孩子还有她的家人不会明白自己做错了什麽,对于执勤的武警战士也不公平,当然,对于这名武警使用的方法,也需要做出解释和处理。
而最让人担心的是,社会没有了是非标准,那些追随的粉丝们会从中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那就是自己的偶像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自己的偶像受委屈了,自己的偶像的行为和价值观是会影响这些粉丝们的。
忽然想到了美国的那位帕莉斯,牢狱生活让她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自己能够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的,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同时也学习更好的成长。但是这位当事的超女,她会从中学到什麽呢?看了她的博客里面的表白,她现在似乎还只是在乎她的形象,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的反省。难道就没有人觉得,她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在我看来,至少应该公开为自己的行为向公众和武警道歉。
还有这次事件里面的媒体,是不是也需要为自己的轻率和混淆是非进行检讨?公众对于一个事件的判断,因为不在现场,当然只能够依靠媒体的报道,而事实和细节的错漏,当然会造成大家的误判,而这样的误判,有的媒体可能觉得只是一些小事情而已,但是很多时候,就是一些小小的误解,导致大事件的发生,导致社会情绪的错误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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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不胜金》毕淑敏
有一天,我先生对我说,以前结婚的时候,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现在我补送你一个金戒指吧。
我说,心意领了。但金器我是不要的。
先生笑了,说你肯定是舍不得钱。其实买金很合算,戴在手上,是件装饰品,除了好看,本身的价值也还在。不喜欢这个样式了,还可以打成新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喜欢?
我说,我算的是另一笔账啊。
他很感兴趣,让我说个明白。
我说,我是一个劳动妇女,戴了金,干起活来就不方便了。俗话说,远路无轻载。
先生就笑了,说,你以为我会给你买一个多么沉重的金镏子?想得美。我们只能买个金戒指,不过几克重。
我说,你听我说。我每天伏在桌前,不辨晨昏地写作。在电脑上敲出一个字,最少要击键两次。就算这个戒指五克重吧,手起手落,一个字就要多耗十克的重量。天长日久地下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假设我要写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小说,这小小的戒指就化作十吨的金坨,缀在手指的关节上,该是多么大的负担!要做的事情太多,路远不胜金。
先生说,要不我们买一条金项链,你写作的时候脖子总是不动的。
我说,我不喜欢项链的形状,它是锁链的一种。我崇尚简洁和自由,觉得美的极致就是自然。再说,我多年前就被X光判了颈椎增生,实在不忍再给沉重如铅的脖子增加负担。
先生叹了口气说,作为一个女人,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克金,真的不遗憾?
我说,我有许多遗憾的事情,比如文章写得不漂亮,做饭的手艺不精良,一坐车就头晕,永远也织不出一件合身的毛衣……但对金子这件事不遗憾。
先生说,你这是反潮流。
我说,不是反潮流,实在是无所谓。金是什么?不就是地球上的一种不算太少也不算太多的金属吗?有了这种金属就象征你高贵,没有这种金属就注定卑贱吗?这颗星球上还有很多种稀有金属,比如铂,比如铑,比如能造原子弹的铀和镭……都比金昂贵得多。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金属都披挂在身,金属除了它在工业上的用途,并不代表更多的含意。如果你喜欢,你就佩戴好了,就像乡下的女孩在春天里,把一枝野花簪在发梢。如果你因了种种的缘故,没有一克金,那也没有什么可怯懦的,依然可以挺直腰杆,快快乐乐地生活。
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我们拥有天空和海洋,如果我们拥有知识和事业,如果我们拥有自信和尊严,如果我们拥有亲人对我们和我们对亲人的挚爱,我们的生命就很完满。
拥有已太多,无金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