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看你一眼

电梯门打开。两个身穿防护服的护士跑进发热四病区。脚步匆忙。


到一个病房前,一位护士想推开门,两个同事拦住了她。那位护士泪水顿时流了下来,防护镜起了一层厚厚的雾。


逝者很快被装进黄色袋子,搬进汉口殡仪馆的黑色运尸车。护士被两个同事搀扶着一路追过来,一路喊着爸爸,泣不成声。


我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我还想听他唱歌。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她还是没能看到。


另外一次无力回天。护士打电话通知家属,并替家属把逝者的手机、身份证和镯子装进透明塑料袋,存在一个小收纳箱里。


护士长杨莉对着镜头说,等疫情结束后,会想办法把这些遗物还给家属。然后,铃声从收纳箱里响起。一个老年手机屏幕亮了下,显示有31条未读信息。每个手机都有它的故事,它一再响起,但它们的主人:


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上面这两个场景,这是纪录片《76天》的开头。一个朋友今天早上推荐给我,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胆量点开武汉那些日子的文章或视频了。但这个纪录片点开后,我一边流泪,一边看完了。


这部纪录片由吴皓和陈玮曦共同执导。影片的核心素材,都是由视频特稿记者陈玮曦和另一位记者拍摄的。由于条件有限,片子画面看上去相对粗糙,他们也只是在70多天里摘取了武汉几家医院里几个故事的小切面。


但这仍是我目前为止看过最好的疫情纪录片。当听到开头那句“爸爸”的哭喊,看到急救车穿过空空荡荡的长江二桥,医院诊疗区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说我们已经站不住了,场景就被拉回2020年一幕幕景象。那段残酷春天的记忆,又被打开了。


今天,也是武汉这座英雄城市宣布封城的一周年。

 


1


 

我仍然清楚得记得去年这一天,看到武汉被按下暂停键时的震惊。


那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我马上给武汉一个好朋友发微信,问在武汉吗。他十秒钟后回复我:


正在医院,恐怖至极。


他的父母亲都感染了新冠,但当时因为床位紧张,住不了院。他在医院给他们排队时,给我拍了几张图片。在门诊排着长队的人,倒在走廊凳子上的人,焦虑的医生。我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件非常大的事件,封城后的武汉人民,此刻正承受着无法预知的恐惧与绝望。


《76天》里,这些也都被纪录了下来。比如一个穿着红色棉服的中年女人,坐在病床上,像祥林嫂一样哭诉:早上五点起来,我妈妈已经浑身冰凉,就躺在我的旁边。我打电话给120,120说我们来也没用,没有床位,来了也只能待在医院门口。


另外一张病床上。护士问一个呆若木鸡的中年男人,是你一个人得了,还是家里还有其他人得了。男人回答我们全家人都得了。护士问家里有几个人。男人朝护士伸出四根手指。


在重症病房,悲剧每天都在发生。但在这种非常压抑时刻里,我们能看到更多的人性闪耀的温暖时刻。


护士用医用手套做成的用来搁老奶奶呼吸机的气球,上面用笔画着一个笑脸,写着:早日康复。护士握住老奶奶的手说:


阿婆,你的亲人不在,我们现在就是你的亲人。


走廊里,一位援鄂护士跟她同事说,我告诉我老爸,我有一个英雄梦,我要去支援武汉。


一个可爱的老爷爷对正在为他擦手的护士说,你们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护士却抚摸着病人脸上因换导气管而留下的伤疤自责:


我们做得还不够仔细。


现在,站在2021年再回看2020年武汉的抗疫故事,百感交集。封城那一天,没有人会想到,那是我们这个国家过去几十年面临过的最艰难时刻之一。


我们比任何民族都更勇敢地面对了这个挑战。像《76天》里拍的,有人不幸去世,也有新生命降临,千人一面的防护服上,仍有一支梅花独秀。


感恩所有为疫情付出巨大努力的可爱的人儿,也感谢纪录下这一切的新闻工作者。

 


2


 

也是武汉封城那一天,后来广为流传的管轶访谈发出来了。


他说保守估计新冠感染规模可能是SARS的10倍起跳。他经历过这么多,从没有感到害怕过,但这次怕了。


管教授的话太不中听了。时至今日,仍有非常多的人在网上骂管教授。


但2021年回过头看,要是真的规模只有SARS的十倍,世界真的太美好了。


我个人是感谢管教授的。封城那一天,我看了访谈,才决定马上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马上改签机票,过完年立即从外地回到北京;第二件事就是马上买了点口罩,那点口罩,让我熬过了疫情最困难的时间。


前天,管轶又接受了一次媒体采访。他说站在人类角度讲,人类文明史几乎抹去了一年,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基本上都损失了一年;从时间维度看,这也是历史的一个turning point:


对这个星球的影响,将超过一个世纪,甚至两个世纪。


齐泽克说过,在新冠控制上,中国及其周边国家和地区创造了奇迹。欧洲最终也会把局面控制住,但旧时代的生活,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旦灾难变成常态,它就不是灾难了。


疫情让我们开始重新观察身边的人和事。这一年来,我们不得不经常呆在家里面,很多人不得不暂时分离,或者保持距离,但心在一起。大家都在努力生活,并认识到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鼠疫》里,加缪就写过: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样东西,人们总是渴望获得的话,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真的,相比于永远留在去年春天的人们,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幸运的。


稍微遗憾的是,今年此刻,有些城市相继宣布了封城。我在的北京,也有几个小区在进行封闭管理。希望这一波疫情快过去,不要再有城市被按下暂停键了。


今年过年可能还是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回不了家。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的朋友,大家可以一起约着去做个核酸检测,再约着一起,在异乡吃个年夜饭。


《76天》里,看到结尾,我又哭了一次。武汉解封后,武汉红十字会医院护士长杨莉红着眼睛,一个个打电话通知逝者家属,让他们来拿遗物。当她把一个老人的遗物交还给老人女儿后,隔着医院的隔离栏,她一边哭,一边愧疚地说:


对不起,没有救活你妈妈。


隔离栏对面,老人女儿手里攥着遗物,也止不住流泪。她不停对杨莉说谢谢。


人类应该记住这一切。记住这些遗憾,我们应该会更好地生活。借用另一部纪录片《金银潭实拍80天》的主人公敖慕麟的话说:


朋友告诉我,父亲的病房会有阳光照进来,于我那里有过希望,但现在是一片废墟。

我要做的不是把废墟抹平铲净,而是把它保存下来,不会忘记、不要忘记,然后在它旁边重新开辟一块新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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