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日,74岁的学者森冈孝二因心脏病发,抢救无效去世。
森冈孝二被称为“过劳死问题研究第一人”,一生为解决过劳问题而奔波。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心脏疾病,但为了研究过劳,自己也成了工作狂,常常深夜两三点还在回复邮件,最后,连他自己也死于严重过劳。
在过劳死的学术研究上,日本当然处于绝对的领先地位,但韩国和中国的成果也越来越多。
就像成都肛肠医院发达一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东亚三国在劳动强度上的追逐越来越激烈。连森冈孝二也说,日本的长时间劳动是阻碍中韩两国缩短劳动时间的重要原因:
相反,中韩两国的长时间劳动是推进日本长时间劳动进一步加剧的重要原因。
难怪有人说,看看日本和韩国,真的会对我们自己的前途有点担忧。
日韩成为发达国家这么多年了,内卷反而越来越激烈了、人们的工作年龄越来越长了。
难怪有人把中日韩比作“三块人肉干电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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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劳死”这个词,也是岛国舶来品。2002年,《牛津英语词典》在线版收录了来自日语的词汇“karoshi”(过劳死)。
岛国人值得这个词。过去半个世纪,他们的平均劳动时间叹为观止。泡沫破裂前的1988年,日本人均劳动时间是2480小时。这意味着除去法定节假日,单单算工作日,日本人均日工作时长是10小时。所以1988年功能饮料Regain的广告语,是那年岛国年度流行语:
你能24小时作战吗?
但很快,过劳死成为日本难以彻底祛除的社会性灾难。日本官方对过劳死的定义是:
每个月加班80个小时,因过度疲劳造成的死亡。
森冈孝二1989年研究推算,日本每年过劳死人数1.7万人;2004年,他出版了《过劳时代》,说全球化、信息化和消费主义盛行,并没有让大家工作时间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的人或主动,或被动的延长了劳动时间。
硅谷、华尔街一样加班成风,斯坦福大学教授杰弗瑞·菲佛在2018年出版的书《工作致死》里说,过劳已经成为人们死亡的第五大原因,他估计美国人每年死于工作的人数是12万。
马斯克就是加班狂人。他最近一次请病假是在2001年,当时他得了疟疾。有员工因孩子出生错过一场活动,他马上发邮件:这不是借口,你要弄清楚什么对你来说更重要。
我们正在改变世界,如果你不打算全力以赴,那就别干了。
说旧社会扒皮吃人,新社会的企业家不仅要榨取你的价值,还要对你PUA:
不加班就是不上进。
前几天,科技媒体品玩报道了特斯拉中国的加班、血汗工厂文化。特斯拉对外事务副总裁陶琳回应说,文章错得太离谱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昨天晚上,才有时间把文章看完。
马上要过春节了,不多加加班,来年的韭菜被别人抢着割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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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拼多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1月3号晚上,有一个匿名的拼多多员工在脉脉上爆料,拼多多在乌鲁木齐的一个23岁女孩,在12月29日凌晨一点半的下班路上猝死。互联网圈子里,就数拼多多员工爱爆料,小到公司厕所坑位不够,大到穿拖鞋进公司被保安锁喉。芝麻西瓜,管他是啥都第一时间文字直播。
这次,遗体很快被火化,拼多多没有公告,加班如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位员工愤怒地说:
真的没人敢出来讲一句话吗?
这是公众在前年对996文化进行集体反思后,又一次将过劳死这件事送上了热搜。但令人意外的是,第二天早晨,拼多多官方账号在知乎“如何看待网传拼多多加班后猝死一事?”的提问下回答说:
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
这种感觉,黄峥以前的话里也体现得很明显:“山寨不是假货”、“我们着了黑公关的道”、“公司没从老百姓手里赚过一分钱”。
这一次,员工猝死,拼多多也是转而将锅抛给了这个社会和时代。
大家也看清楚了。一个刚毕业就在大厂工作、拿着一万多的月工资、被同龄人羡慕的小姑娘,在服务五环外群众的资本眼中,其实还是一个“拿命换钱”的“底层人民”。
知乎的回答存在了几十秒钟,就被删除。随后,拼多多官方用逝者家属一个“大家停止讨论这件事……感谢公司”的截图,作为回应。回复中还辟谣称,知乎上的官方回复是谣言。回复里没有反思和道歉,姑娘是不是加班猝死,日后如何改进,他们一个字都没提。
这个辟谣很快被知乎打脸了。于是累死一个95后打工人的拼多多,又把锅抛给了另一个95后打工人。
从成立、到上市,拼多多只用三年时间。12个月GMV做到1.46万亿美元——相当于15个乌克兰全年国民生产总值,拼多多只用5年。
但这种快速扩张也是建立在对员工们的透支上。黄峥自己是个工作狂,时间规划精确到分钟。拼多多员工们用餐时间也被缩减到一半。这种硬核模式下,员工们每个月工作得超过300个小时。迟到一分钟,就会被扣掉3小工时。
去年开始,拼多多大举押注社区团购。全公司6000多人,三分之一赶赴买菜业务。买菜业务飞速扩张背景下,是很多年轻员工严重过劳的基础上的。大家熬夜、通宵、加班,有的人一干就是30个小时。
一位多多买菜的网格站负责人曾告诉我,他每天的作息是:
21点干到0点,睡三个小时,然后起床,从凌晨3点干到上午9点。没有加班费。
有人说多多买菜是996。请不要侮辱996,这里是月休两天。假如你全月无休,还可以多两天的工资。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说,犹豫之后,他选择了不休:
这就是“底层人民”选择。
一位曾全程目睹多多买菜员工加班情景的大姐问他: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拼吗?
不是年轻人太拼,而是没得选。即使这样,这位身在福建的员工,月工资也只有一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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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在《过劳时代》的中文版序言里,森冈孝二引用了高桥茉莉的案例。
2015年圣诞节那天,24岁的电通员工高桥茉莉因为不堪工作压力,选择从员工宿舍跳楼自杀。临死前,她给母亲发了条短信:
工作和人生都太辛苦了,感谢至今为止的照顾。
路透社说高桥经常加班到凌晨5点回家。仅2015年10月份,高桥累计加班就达130个小时,每天得工作14个小时。这已经很接近西贝老板贾国龙推行的715工作制了。
刚开始,高桥茉莉的死亡就像一颗螺丝掉在地上,没有引起什么岛国人注意,但她的母亲一直为女儿四处奔走。到了第二年9月,东京劳动部门终于认定高桥茉莉“过劳死”。
官方裁定的公布,引发了日本年轻人的共鸣和愤怒。电通公司成为众矢之的,并“成功”获得当年日本网友投票产生的一项大奖:
2016年日本黑心企业大奖。
2016年12月,因为高桥茉莉的悲剧,电通CEO石井直宣布引咎辞职。他在发布会上说:没能阻止过度劳动,由衷表示歉意。为防止高桥茉莉悲剧重演,电通开始要求员工晚10点前必须离开办公楼,且禁止在家中加班。
但直到现在,电通还是摆脱不了黑心企业的标签。
2017年2月,安倍晋三接见了高桥茉莉的母亲。几个月后,日本国会正式通过了安倍内阁提出的“工作方式改革关联法案”,对加班时间做了明确的规定:原则上每个月上限45小时,繁忙期加班每个月不能超过100小时。
违反规定企业管理层将面临监禁。
中国很长时间没有人研究过过劳死。首经贸大学教授杨河清有次看到在飞机上看到一个韩国媒体说,2006年中国有六十万人过劳死。他于是开始研究这个课题,并成立了中国适度劳动研究中心。
抽样结果触目惊心。2015年北京白领有61.6%的人已进入了“红灯预警期”,即具备过劳死的征兆,而处于“红灯”危险区,随时可能过劳死的状态的人,占26.7%。
这两年,不断有过劳死的悲剧传来。在房地产行业,这两年因为高周转和狼性文化,不断有员工猝死,我的朋友章子姨去年就写过两位地产人因为过劳不幸去世。
半个月前,一个43岁的饿了么骑手在配送了33单外卖后,倒在了第34单外卖配送途中。北京警方调查骑手是猝死。但家属被饿了么告知,穿着蓝色制服的骑手与平台其实并无任何关系。
饿了么出于人道主义,愿意非常大方地给家属提供补偿:
2000元。
为平台而死的底层工具人,原来就值一个骨灰盒的钱。
他老家还有双亲,和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
4
前年“996.ICU”引爆网络的时候,有条热评这么说:我讨厌996,却又是它的践行者,这就是人生吗?
还有个段子说,人不知疲倦地996重复劳动,让自己变成机器。而机器不断地训练学习提升智能,让自己变成人。
这两年,觉得压力太大的年轻人都在逃离北上广,但996早就开始下沉。从成都到福建,从苏州到厦门,现在连新疆也开始了996。前几天有个排行,中国十大最忙碌城市不再只是北上广,还有:
西宁、银川、乌鲁木齐、哈尔滨……
拼多多自己没有员工论坛。不断有员工在脉脉上吐槽,他们戏称拼多多为黑洞:
进去了,就看不到朋友圈更新了。
倒在乌鲁木齐零下二十度街头的姑娘在拼多多花名叫润肺。脉脉上,她点评苏宁强制员工全员带货的新闻:不合理,纯属剥削员工。她在内部账号的签名是:为多多守边疆。
她爱听音乐、爱笑、爱追剧。
猝死事件发酵后,拼多多股价竟然一度暴涨了12%,拼多多创始人黄峥身家超越了马云和马化腾,成为中国第二大富豪。
用钱投票的人,可能还是认为能让员工“用命为多多守边疆”的公司,是家好公司。
森冈孝二的代表作,当然是《过劳时代》,而《过劳时代》的下一本书,是《格差社会》:
格差社会中,低薪劳动者不断增加、经济上的不平等不断扩大。
过劳只是表象, 格差才是内核。
讽刺的是,这篇文章也是我在严重过劳的状态下写完的。不说了,写完这玩意,我得去准备明早出摊的面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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