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旧改往事

1992年,香港汇丰银行总裁浦伟士到访广州,约见了市长和副市长,要求三天内把广州市在汇丰的债务还清。双方谈了很久,浦伟士都坚持不变。


时任广州市长的黎子流横下心说,只要答应三个条件,三天内把钱全部给你:


1. 汇丰不准在广州开展业务;

2. 广州任何单位不许和汇丰借钱;

3. 今后汇丰人来广州,或者路过广州,政府派人全城保护。


浦伟士想了想说,钱慢慢还吧。


那时的广州,是真的没钱。黎子流曾经去香港考察过,大受刺激。他宣布广州要建设成国际化大都市,十五年内市区面积要翻一倍,从187平方公里扩张到335平方公里。


大家在暗自发笑,觉得领导又在放卫星。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广州市区面积已经达到7434平方公里,是黎市长规划的十几倍。



1

 


1998年,广交会定址琶洲,琶洲村田地被征,村民“洗脚上岸”,平均每户领到了20万元补偿。


其时,广州是外来打工者的天堂,年轻人在这里淘金,成了村民的契机。这些补偿款,后来都成了一幢幢出租屋小楼。


“握手楼”大多四五层,每层四五十平米。除了一二层村民自己居住外,其余的楼层全部隔成独门独户的单间或一室一厅,每户租金四五百块钱。


琶洲渐渐地被密集地建满了这种“握手楼”——打开窗户,就可以和隔壁楼里的村民握手。


“握手楼”下,是一模一样的发廊、大排档、杂货铺。巷子尽头还是巷子,房子对面还是房子。所以有人开玩笑:就算美国海军陆战队,进到广州的城中村都会迷路。


洗脚上岸的农民,就这样从种田改为种楼了。


包括外来人口在内的常住人口近万人。在广州,有300条像琶洲这样的城中村,面积相当于新加坡。


2001年,当时的总理朱镕基在广州走了一圈,委婉地感慨:


来广东走了一镇又一镇,镇镇像农村;走了一村又一村,村村像城镇。


广州最知名的城中村,恐怕就要数有近800年历史的冼村了。冼村几乎代表了广州城中村的所有典型问题,从2008年启动改造,到2018年最终回迁,这十年浓缩了了中国城镇化的所有问题。


早期主持冼村征拆工作的是沙河镇党委书记叫曹鉴燎,他说过:


我就愿意一直留在沙河镇,我一年的正当收入,等于市里干部十年。


事实证明,曹鉴燎的收入,是一个普通干部的百倍,光受贿金额就达到8000万。当曹鉴燎从广州副市长任上落马的时候,冼村村民放鞭炮庆祝。


2011年4月,冼村正式开拆,此后由于政府没钱,拆迁一度陷入瘫痪。


7个月后,央企保利接手了这个难啃的骨头。城中村的改造,是历史问题,是政治经济学问题,更是人性问题。


 

2



广州第一个完成整村改造的城中村,是保利主持的琶洲。


2008年,和往常一样,政府在琶洲主导了一场拆迁。为了修建琶洲塔公园,政府拆掉了琶洲塔周边150多户。


每个村民收到了120平米上限的住房赔偿,和4500元每平米的货币赔偿。


有几户农民本来不在这次拆迁范围内。他们到处找关系,也要被拆掉——他们成功赶上了这班列车。


但一年之后,他们就后悔了:


因为琶洲之后的改造主体,从政府变成了保利地产。


2009年10月,琶洲村土地挂牌。摘牌企业是保利地产;2010年3月,保利进驻琶洲村,开始动迁。


琶洲成了广州第一个企业主导改造的城中村。


保利主导的动迁,标准显然要比政府主导的动迁高很多。琶洲村联社党委副书记徐志恒说,只相差一年,2008年政府主导的琶洲塔公园拆迁,每户村民相比少了1000万补偿。


保利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是他们第一次接手整村改造项目,懵懵懂懂的他们,刚开始是完全不知道中国基层社会里的利益纠葛、阶级碰撞。


和传统意义上“霸蛮”的动迁队不太一样,保利的动迁队书生气很重。大部分人都是保利从各个部门临时借调过来的员工,很多还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第一次进村,动迁队穿的都是黑西装和白衬衫。村民之前只在黑帮电影里看过这身派头。于是他们把这些拿出来招待动迁队:


关门、洗脚水和狗。


吃一堑长一智。动迁队第二天就换上了紫色T恤和运动裤。他们不再像鬼子进村一样气势夺人,而是低头哈腰,帮忙给村民通下水道、调解纠纷,没事看看村民打牌、唠嗑。


一位名叫欧阳的大学生,实在不知道怎么跟村民开口做工作。他就站在村口,看了一位老村民钓了三天鱼。老村民看他可怜,带他回家吃了顿饭。


欧阳就此打开了动迁的大门——那个老村民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


这群青瓜蛋子创造了一个奇迹。半年后,琶洲村完成基本全部签约,整村完成拆平。


和琶洲村同期启动旧改的赤沙村,现在仍是一片握手楼。


2014年10月,6000多套回迁房通过摇珠形式回到琶洲村村民手里。


在回迁小区门口,“欢迎回家”四个大字特别醒目。琶洲村2000户村民,平均每户约3套房产。


最多一家人分了60套房子。按现在6万多一平米的房价算,身家至少一个小目标了。

 


3



2005年,日本城市学者上原雄史花了两个月时间,考察了广东的城中村。


他发现政府和附近市民觉得城中村是一块疮疤,让治安变得越来越糟。除了用推土机推平,别无出路。但城中村村民靠出租房屋维生,他们关心回报。


上原雄史提出一个问题:


城中村的改造,应以哪一部分人的利益为重?


琶洲改造之后,村民都身家不菲。改造后,琶洲新村市场价涨到六万多一平米,租金变成了五六十一平米。


很多村民早上端着大碗、蹲在阳台上,看着对面的高档小区说:


我要看看他们有钱人是怎么吃早餐的。


说这话的人,可能个人资产上千万,每个月租金收入都有两三万。


旧城改造最开始是钱和补偿的问题,但是到最后能不能成功,就是“人”的问题了。


城中村改造完后,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


这是他们的家,但原住民如何融入到城市中去?


保利在琶洲交出了自己的答卷。他们竭力做出了一个个多样化共存的生态,努力让琶洲产城人、传统与生态、原住民和外来人口融合在一起。


保利帮村社集体物业建成了几栋写字楼,一个购物中心和酒店。


去年年底保利琶洲广场开业,人流如织,很快成为了区域的商业中心。这里不仅成为了一片现代化住宅区,还成为了珠江新城之外,又一片区域办公和商业中心。


保利发展帮助琶洲村经营的保利广场,能给琶洲村民平均每人10万元一年的分红。一家三口人躺着的年收入,比很多996社畜还要多。


过去两年,琶洲还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广东要做三旧改造的政府或者开发商,都会过来看一看:


琶洲旧改是广东最成功的一个旧改项目。


2018年,琶洲街道GDP是300亿元,五年后,他们希望超过1000亿。


西藏自治区2018年的GDP,也才1400亿。


除了发钱,保利还帮着留下了琶洲的根。如今,琶洲新村的村口伫立着两大祠堂,分属琶洲村两大姓氏——徐家和郑家。里面存放着完整的族谱。


祠堂旁边是一个岭南文化广场。广场旁边,是保利给村民配建的小学,规模是原来村小的三倍大。


琶洲的旧改故事,成了广州乃至全国城中村的样板。


两个月前,总理召开会议,部署推进城镇老旧小区改造,要求金融加大对旧改的支持。


国务院一位参事估算,旧改投资总额是4万亿,涉及上亿的居民。


今年上半年,广州就有15个城中村招标确定了改造的合作房企,涉及金额超过638亿元。


要知道,2018年之前的十年,广州一共只有8个城中村完成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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