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系中,我们经常谈论「拒绝」。
当被他人恶意剥削,或肆意索取时,大多数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
但如果对方并没有恶意呢?
比如一个身处困境之人,请求你的帮助;
或一个态度诚恳之人,恳求你的谅解。
这时,你还能心安理得地拒绝吗?
许多人可能不会拒绝。
而是尽力地给对方帮助,也真心希望对方可以渡过难关。
但我今天是来泼冷水的。
有一种情况,即使对方真的需要帮助,也要拒绝。
否则,不仅不会令对方的处境「变好」,反而还会形成一种「阻碍」。
多年前,一位久未联系的女性朋友,突然给我发来信息:
“我现在好痛苦,好难过,你能帮帮我吗?”
那时,我刚刚接触心理学,带着一股拯救他人的热情,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去回应这位朋友。
我耐心地听她诉说烦恼,帮她分析困惑,替她出谋划策,解决问题。
为此,朋友对我很信任,也很感激。
此后生活中稍有不顺,她第一时间便会想到我,询问我的建议。
可时间长了,这份「信任」却慢慢演变成了「依赖」。
以致于后来,她几乎每做一个决定,都要 “汇报” 给我。
只有得到我的支持,她才会继续往下走;
否则,她就会原地止步,等待我“指示”。
有一次,她与男友吵架闹矛盾。
于是,她每天都把与男友的聊天记录发给我,请我分析局面,教她沟通。
整个过程给我一种感觉:
似乎真正与男友谈恋爱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结果连续两个星期下来,我自己筋疲力竭,而朋友的情况却丝毫没有得到改善。
经过这件事,我不得不去反思:
我真的是在帮助她吗?
我一味地顺应她的需求,承接她的焦虑,不遗余力地帮她解决问题。
从中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表面上看,她把焦虑和责任转移给我,可以获得短暂的轻松与安宁;
但实际上,在越来越依赖我的过程中,她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却严重被削弱了。
换而言之,我的「不拒绝」,非但没有真正帮助到朋友;
反而还助长了她的「退化」,限制了她的成长。
当看清这一点以后,我才意识到:
在关系中,真正的成全,并不是一味地「不拒绝」。
对方的问题,应该自己直面,而不是我来代替他解决。
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在完整体验以后,实现真正意义的成长。
在美剧《扪心问诊》里,咨询师保罗有一位8岁的来访者奥利弗。
奥利弗在学校经常被同学欺负,但他不敢告诉父母。
因为当时他的父母正在吵架闹离婚,没有很好地关注他、照顾他。
保罗非常理解奥利弗的无助与痛苦。
在咨询室里,他耐心倾听,不断鼓励奥利弗向父母敞开心扉,寻求理解与保护。
慢慢地,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
后来,奥利弗妈妈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带着孩子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可奥利弗却不愿意,他私下找到保罗,提出请求:
“我能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这让保罗陷入史无前例的纠结。
从情感上来讲,他很喜欢奥利弗,也愿意一直陪伴奥利弗成长。
但同时,他心里很清楚,奥利弗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请求,是因为他的父母不够好,他想逃离。
一旦保罗「接受」这个请求,奥利弗一定会很高兴,同时也不必再去面对父母真实的样子了。
正因如此,保罗不能「接受」。
因为他只是奥利弗的咨询师,不是奥利弗的父母。
他要做的,不是带领奥利弗逃离父母,逃避现实的处境;
而是,陪着他正视眼前的困境,努力解决困难,适应现实。
几经踌躇,保罗坚定且温和地拒绝了奥利弗:
“这个提议很棒,我也很想一直陪伴你。
但你有你的父母,我不能取代他们的位置。”
然而,对于一个弱小的孩子来说,哪怕再温和的拒绝,也会令他产生被遗弃感,受到伤害。
这时,我们必须真诚地解释,让他理解「拒绝」的意义。
奥利弗亦是如此。
当被拒绝以后,他感到既失望又委屈,不愿再搭理保罗。
在最后一次咨询中,保罗推心置腹地分享了自己童年类似的体验,并真挚地向奥利弗许诺:
“只要你有需要,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随后,他以出去打电话为由,把奥利弗一个人留在咨询室。
1分钟过后,奥利弗的手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保罗的声音:
“嗨,奥利弗,你已经去XX市生活一个星期啦,一切还好吗?”
“一般。”
“你喜欢你的新房间吗?”
“不怎么喜欢。”
“你在学校过得好吗?”
“所有的孩子都很陌生……”
在电话里,奥利弗语气低落,保罗则温柔地抱持着他的惶恐与不安:
“你可以尝试把房间改造成你喜欢的样子,也可以尝试接近你喜欢的朋友。
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我相信你会慢慢习惯的,你会变得越来越好……”
通过这场电话模拟,奥利弗真切地感受到:
被拒绝,并不意味着「被抛弃」;
分离,也不意味着「陪伴的消逝」。
随后,他便慢慢释怀了。
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会经历一些艰难处境。
只有正视困境,不去逃避,他才有可能从中发展出自己的成长策略,迎接未来更加巨大的困难与挑战。
这就是「拒绝」带给一个孩子的成长与成全。
对孩子如此,对成年人,更是如此。
心理学博士陈海贤,曾分享过一个经历。
参加一个团体,他遇到一位“直率”的女士,经常犀利地攻击别人。
有一回,在连续被攻击了几次以后,陈海贤忍不住回了一句:
“你说话真的很伤人。”
这个回应让那位女士楞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女士率先开口了:
“趁我还有勇气,我要向陈海贤道歉。”
接着,她说了一段很真诚的话,承认自己脾气不好,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很难过,并渴望能获得更好的关系。
当时,整个氛围忽然变得温暖而柔软,大家都看着陈海贤,并期待他也能温暖地回应这番话。
但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陈海贤却坚定地拒绝了她:
“对不起,我不接受。”
因为通过连续几天的观察,陈海贤发现:
正是因为一道歉便能获得原谅,所以这位女士的行为一直停留在 “伤害-道歉-不改变” 循环之中。
他向女士解释道:
“并不是因为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也不是因为我对你有多生气;
而是我想用「拒绝」来告诉你,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用道歉来弥补。”
从那以后,那位女士真的改变了。
她变得不再犀利,并多次在评价别人时,悄悄把伤人的话语替换掉。
很明显,陈海贤的「拒绝」,在她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当切身体会到不被接受的痛苦以后,她学会了自省、改变与成长。
这就是「拒绝」带给一个成年人的成长与成全。
在这里,我想澄清一点。
我并不是鼓励大家去拒绝所有需要帮助、需要理解的真挚之人。
我真正想表达的是:
当我们的「不拒绝」,并不能令对方的处境变好时;
我们可以通过必要的「拒绝」,把责任归还给对方,促使他在现实困境中寻求新的解决之道。
当然,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没办法使用精准的心理分析,来决定是否拒绝。
这时,我们可以借助一个普遍通用的技巧,那就是:
相信自己的感觉。
当一个人向我们求助,或请求我们的谅解时,
不仅仅包含着言语信息的「传递」,同时还包含着情绪情感的「投射」。
我们可以根据自己对这份投射的感觉,来决定是否拒绝。
如果你的感受是正向的、愉悦的,说明对方正在积极地尝试摆脱困境,解决问题。
这时,你可以选择「不拒绝」,为对方增添一份力量,促进问题的完美解决。
但如果,你感受是沉重的、疲惫的,说明对方正在尝试把焦虑转移给你,逃避责任。
这时,你最好理性地选择「拒绝」。
通过前面的案例,我们不难发现:
保罗和陈海贤的「拒绝」,并不是见死不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私与冷漠,而是以促进他人成长为前提的坚决。
诚如阿德勒所说的「课题分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区分:什么是你的课题,什么是我的课题。
你承担你的责任,我承担我的责任,我们可以一起碰撞,但我们绝不过度捆绑。
当你遭遇现实困境,寻求我的帮助,恳求我的配合,我愿意把我的经验分享于你,与你讨论,助你成长。
但我不愿意越过界限,去承接你的烦恼与不安,以此来「纵容」你。
相反,我会把原本属于你的一切责任,原封不动地归还于你。
然后,我会稳稳地站在这里,见证你的改变与成长。
从这个意义来讲,拒绝,也是对他人的一种成全。
作者: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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